【興新聞】冷血看富士康 (紀志毅)

         最近國內一百多位學者連署，為富士康自殺事件，譴責富士康、中國政府以及蘋果電腦為首的跨國品牌。在連署人中，沒看到經濟與商學領域的學者。這樣明顯的缺席，是反映經濟學與其他社會科學的差異，還是因為經濟學家比較「冷血」？

先談經濟學。經濟學將市場競爭程度，由最不競爭的獨佔市場，到最劇烈的完全競爭市場，共分成四類。獨佔廠商最有能力提供員工幸福的環境，也最有能力欺負消費者。至於老闆願不願意營造幸福企業，或要不要克制欺負消費者的欲望，就看政府的法令與老闆的良心。蘋果電腦在「有型3C產品」市場中享有一些獨佔的力量，谷歌在搜尋引擎上也有獨佔力量，他們既給員工幸福的工作環境，又貼心的照顧消費者的需求，於是成為幸福企業的代表，老闆也成為名校畢業典禮上的貴賓。

相反的，在競爭越激烈的市場環境，老闆越沒有能力給員工幸福，也越沒有能力欺負客戶。事實上，在競爭的市場環境中，你我這樣普通的消費者，都是殘酷而冷血的。我問過學生，他們在學校周邊買早餐時，選擇的標準是什麼？得到的答案，不外是便宜、好吃、老闆會招呼人等。我再問學生，你們會不會買生意比較差的早餐店的東西？答案是不會，因為怕不好吃、或怕不衛生。那麼，學生們有沒有擔心過，生意不好的老闆，可能會賠錢或關門？學生都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，做不好本來就該關門。是的，我的學生都是這樣殘酷而冷血。當我們能夠選擇時，我們會盡量考慮「對自己」最好的條件，不會去考慮賣方的小孩這個月可能交不出學費。處於競爭環境中的老闆，擔心自己產品的價格比別人貴；這樣的環境，自然無法孕育幸福企業。

所以，籠統的說，越有獨佔力的老闆，我們（包括政府）越應該要求他們照顧員工及善待消費者。那麼，富士康算不算有獨佔力？由富士康幫國際大廠代工所得到的價格來看，富士康並沒有太多力量。在供應鏈中，越不可或缺的一方，當然會拿走大部分的利潤。富士康跟其他代工廠都相同，不管是虎還是狐，碰到賈伯斯這樣的獵人，都只能成為掛在他家客廳牆上的裝飾品。

消費者也有責任

這樣分析起來，罪魁禍首是蘋果電腦？有一部分算是，因為蘋果電腦有獨佔力。如果賈伯斯將他的幸福企業的範圍，擴大到富士康，也許富士康的員工待遇會更好。另外還要怪誰？不幸的，我們這些冷血殘酷的消費者也有責任。我們喜歡又酷又好用又便宜的3C產品，所以我們追逐蘋果，郭台銘則以競爭者無法跟隨的價格，將富士康的員工壓在「魔鬼藏在細節裡」的標語下，製造出無瑕又便宜得離譜（對蘋果而言）的產品。現在iPhone的搶購潮，正是消費者冷血殘酷的寫照。而這種對生產者的無情，卻是讓產品進步的動力。

富士康都沒責任嗎？當然有。經濟學認為，正確的決策都是「在既定條件下，找最好的方案。」如果這個既定條件，允許廠商苛刻員工，也允許廠商污染環境，那麼，一個善待員工並做好環保的老闆，將無法在競爭市場上生存；這是二三十年前的台灣。如果這個既定條件是不准廠商苛刻員工或製造污染，那麼，做不到這個要求的老闆也無法生存；這是現在的台灣。我們以後見之明看郭台銘的決策模式，可以說他沒看到大陸「既定條件」的改變，也沒有能力將其管理工廠的能耐，拿到談判桌上爭取合理的價格。富士康的悲劇，讓我們看到霸氣的郭台銘，只是他小王國裡的霸王。在國際供應鏈上，他只是其中重要但不貴重的一環。叫他「台灣之恥」或「台灣之光」，可能都太多了。